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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难,方有傩。一曲关索戏,面具下的“他”与“她”

发布日期:2024-04-12 16:07 来源:弥勒市文化馆公众号 浏览量: 【字体:   繁體中文

中国傩戏网整理,来源弥勒市文化馆微信公众号

编者按: 

关索剧——起源为傩戏,初为古代用以驱邪逐疫的傩祭舞蹈、仪式,北宋时传入宫廷后,才逐渐从傩舞向着表达故事情节的小戏形式发展。逐渐发展成娱神娱人兼有的古老而独特的戏剧。而关索戏就是其中的演化分支,流行于云南省澄江市阳宗镇小屯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初为古代用以驱邪逐疫的傩祭仪式,后逐渐发展成娱神娱人兼有的傩戏。

关索戏演出期间,有一套成规仪式贯穿始终。如每年演出前的祭药王、练武。正月初一起开始演出时的按日出巡、踩村、踩街和踩家,每次演出时开头第一个节目必演《点将》,当日演出结束后的“辞神”,正月十六全部演出结束后的装戏箱、送药王,均有其固定的程序和要求。关索戏演员的角色一直实行世袭传承制,一个演员一生只扮演一个角色,并且子孙相传,传男不传女;如果无儿子的则需传侄儿或者亲戚,一些家族已经沿袭了六七代,有近两百多年的历史。

如今,关索戏的传承可以灵活变通,古傩戏的魅力也将流芳百世。

关索戏的魅力,就是这样浅浅淡淡地把历史拉得很近很“乡土”,在“祈神赐福”、“驱鬼逐疫”的原始渴求里,展示着其原始面貌的美丽,被称为戏剧的“活化石”,故事也由此展开。

(本文为原创短篇小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鞭炮声一阵连过一阵,炮仗的红皮纸在小屯村落土道边堆叠隆起,弥漫的烟火味里暗觉年味渐浓。

村里头那位最为德高望重、胡子花白的老族长,眯着眼对着黄历仔仔细细算过了好几遍吉日,这才挑了风和日丽的一日,在村里的古寺庙灵峰寺里摆了三层满满当当的供案准备祭祀“药王”。

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来了,里里外外把灵峰寺的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手里举着糖人风车的小孩从岁月斑驳的台阶上追逐着跑过,留下一阵嬉闹声,也被自家大人呵斥,拉回了自己身边。

周凌看见自己的大伯单手拎着一只扑腾乱飞的鸡,头发上还黏着一片鸡毛,明显是在村里撵抓了半天,从人群后面费劲挤了进来,嘴里喊着:“捉着咯捉着咯!”

刘三婶看了一眼嘟囔道:“咦,这不是我家的鸡嘛……”转念间她又眉开眼笑起来,“好好好,三年才逮一次,逮到我家来,说明今年要有大福报!”她扬起嗓子喊了一句:“我家这鸡好啊!又正又肥的很!”周围的人笑闹了两句。

族长清了清嗓子说道:“好啦,麻利点杀了鸡,得‘祭神’啰!”

大伯应了声,从老树下摸了一把菜刀出来,当众一刀抹了鸡的脖子,鸡血淅淅沥沥流进了准备好的陶碗里。人群沸腾了起来。“开门红了!”

身旁的阿嬷攥着周凌的手很用力,甚至要掐出五个手指印来,见鸡血流得差不多的时候,看了一眼周凌。目光有热切的期待又有些隐约的担忧,周凌明白阿嬷在想什么,压去心底的躁动,安抚地拍了拍阿嬷的手背。

人群里走出十九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站到了族长面前。老族长眯着眼睛扫了一下,“还缺了谁没到?”

阿嬷推了一下周凌,让他快些上前。

周凌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他压着嗓子沉沉应了声:“爷爷,我!”

老族长将周凌看了个遍,这才稍显满意的点点头:“行,今年跟着师傅练壮实了不少,比起之前那火柴棍的模样好多了!快站好吧!”

周凌点头,站到了男人堆第一排的最右侧,同自己的老师傅站在了一块。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师傅!”

旁边约莫五十来岁的精壮男人如炬的目光扫了周凌一眼,点了点头,“好好办,可别给我丢脸”。

周凌:“是!是!”

族长念了一大堆“祭神词”,示意他们这二十个即将演出的演员们,在“药王像”前面跪下,结结实实的三叩九拜。

老族长高声颂念:“药王大将,今天我们大家诚心诚意替您家去玩玩。”

围观的人群跟着作揖,默念着祈福。等贡品都摆完了,祭祀礼行也做完了,人群里有三对阿叔抬着几个大木箱上前来了。

老族长走上前,佝偻的背抖擞了很多,点酒点茶之后,还特意洗净了双手,这才将木箱打开,露出了里面的重头戏——一张张胶泥做的表情夸张又生动的面具。

周凌看着其中一副面红如重枣,极富血性忠勇之气的“关羽”面具,内心按捺不已的激动,那就是他要戴上的面具。平日里他只是个土生土长再普通不过的村民,戴上面具他就成为了忠肝义胆的“关羽”,“关羽”就是他的一生。

也不怪老族长这么小心翼翼,之前去陈官营村子演出前夕,旧面具跟道具不知怎么的,连同房屋都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那些精致的面具本已经在村子里流转了几百年的时光,却轰然付之一炬,叫人心痛,深受打击。

他们这场重要的演出用不着化妆,这些面具才是重头戏。然而面具制作起来相当麻烦,需由一层一层棉纸和牛胶裱糊而成,再用鲜艳的油彩勾画了五官,只有眼睛处保留着两个用来视物的小孔。面具制作也多有讲究,为了使之形象化,还须根据角色相貌特征,制作出要比实际脸形大一倍多的面具,再将制作好的好的面具与头盔发髻胡须相连,形成整体。二十副面具各不相同,或温文儒雅,或威猛豪爽,或善良妩媚,又写实又极具神韵,费时又费力,是一笔大的开销。但好在去年正月里,负责人李先生重新筹划,请来工匠重做了面具。周凌跟着师傅练习时有幸旁观,才懂得这批新做的面具有多来之不易。

那是他曾经厌弃的,逃避的,宿命。

族长将二十副面具在药王殿里的桌案上摆放整齐,依次是张飞、假张飞、关索,一直到孔明、刘备,无一“丑角”形象,追求的就是“真善美”,坚持初心这也是师傅一直教导他的话。之后族长又再次献上祭品祭祀药王,仪式就算完成了。

这会儿,寺庙里的村民们陆陆续续离开了,阿嬷站在门口一步三回头的踟蹰,面含隐约的担忧。周凌冲着阿嬷摇头,阿嬷也不好再多说,跟着散去的人潮离开了。

这几天他们都要住在庙里不能回家,需在正式演出前进行净身、练武、完成节目的排练。阿嬷担心的事,也是周凌心里的顾虑,这是幼时丧父的周凌接过家里的衣钵第一次正式演出,说不紧张根本不可能,最顾虑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再加上吃住都得跟演员们一起,于他而言实在不便。好在有师傅的安排,他还是相信自己能克服重重困难。

新春伊始,正月初一,万象更新。

灵峰寺的后堂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演出在即。周凌跟其他演员一样在后台,穿戏服、戴面具、穿靴鞋、带兵器和其它道具,都得按照一定的程式顺序来走,周身佩戴整齐。那两张净角鲍三娘跟百花公主的面具也罩在了同村两位堂弟脸上,办成了女娇娥。

周凌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自己的那张面具。

寺里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锣鼓齐鸣,一面红艳艳的飞虎旗一挥,猎猎作响。全体演员抖擞精神,霎时间威风凛凛,列队走出寺外。

锣鼓急催,并无多余弦乐伴唱,如雨声切切,雷声滚滚,铿锵心中,好戏开场,两个马童和小军先行出场,一人一个鹞子翻身,博得满堂彩,众将随后粉墨登场,有唱有打,唱中夹白。这方村落就是他们的舞台,舞台就是这处天地。

周凌张了张口,耍起了大刀,铿锵有力,用阳宗本地方言,唱了一段必演节目《点将》里的七字板:“似春雷天崩地裂,摸胡须似钢针,犹如铁钉!……”

师傅雄浑的声音时不时掺杂其中,鼓点跌进,锣声阵阵,起落承转,虽无固定板式,但每人尽职尽责,演出正火热,叫人不经意间就步入了三国蜀汉风云,操刀立马,笑傲江湖。

周凌的眼睛里忍不住浮上来浅浅一层雾气,这一天,他等的太久了。

正是他们所上演的三国争霸的关索戏,根据小屯村民间传说,是因诸葛亮出征南中时,以关羽之子关索为先锋,并曾驻兵于今小屯村,故小屯村原名先锋营。据传,关索在这里扎营后出现了丰衣足食的景象,后来发生瘟疫,村落萧条,为恢复村落兴旺发达的面貌,便从外地请来师傅教唱傩戏祈神赐福,压住了瘟疫,小屯村又恢复了人丁兴旺的景象,从此,关索戏便在小屯村一代一代沿袭下来。时至今日,仍旧传唱。

跟着“刘备”的脚步,他们一行人,边走边唱,边唱边打,每一村一家一街,驱逐瘟疫,“踩街”游行,同街边围观迎接的村民互动,驱鬼消灾,家家户户门前燃烧柏枝火,烟雾缭绕间,鞭炮与锣鼓交织,是一派热闹的人间景象。

接连不断演出了好几日,正月十六一过,关索戏就算是圆满演出结束了,再次演出又要等到三年之后了。

最后一场“踩街”结束,在村西北角的龙潭泉口,全体肃穆于场中,举行了最后的“送药王”仪式,再将面具依次仔细收纳进木箱,封箱保存,只待下次演出。

等候期间,师傅走过来拍了拍周凌的肩膀,“辛苦了,做的不错。”

他心中一怔,透过面具眼睛上的小孔,看到了阿嬷在一旁欣慰的模样,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七八年的努力在今天终于有了回报,他做到了,冒着欺骗众人的代价。

演出结束,回到家中,周凌换下厚厚几层衣衫,身形稍微纤细了几分,再从里间出来时,洗净了脸庞,剪得格外短的头发也难改清丽的眉眼——他,或者,她。

在小屯村里,关索戏演员的角色一直实行世袭传承制,一个演员一生只扮演一个角色,并且子孙相传,传男不传女,如果无儿子的则需传侄儿或者亲戚。她的双亲早早离世,家中亲戚凋敝,而她的爸爸正是关索戏世袭的角色之一,生时心愿便是传承这份衣钵。

眼看着后继无人,就此没落,于谁皆是遗憾,惹得阿嬷垂泪连连。

周凌只恨自己是女儿身,因为她的性别,被直接排除在外,连净角都只传给男性,她从开始就没有资格接过父亲的遗愿。这是祖宗的规矩,也是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要怎么轻易丢下?左思右想之际,她只能忍痛剪去长发,自小就换上男装,将自己认作旁系亲戚,从此扮做男儿身,硬着头皮跟着要学戏。别的演员身为男儿身,天生力气就大,武戏耍刀天生就有优势,她力气不够,只能一天一天的练,这还不是最难的,她的身形与嗓音都跟男人不同,为了不被发现,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练习,伪装,将这当成她本来的模样。然而瞒不住,求学的第一天,她的身份就被师傅识破,还好师傅并没有揭穿他,愿意收留她,教导她,不区别她是女儿身。

师傅同她说:“人有难,方有傩。演出踩街本就是为祈福消灾,都为百姓,你连自己的外貌都能放下,这份衣钵又何苦限于你的性别。”
而她,也的确做到了,比起所承受的那些蹉跎与磨难,戴上了这张面具,那她就是戏中人,也会是一辈子的戏中人。

人有难,方有傩。或许,这才是真正需要传递下去的“衣钵”。

来源:弥勒市文化馆  文字:周楠    图片:张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