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农历三月十八,是玉林市福绵区樟木镇庞奶庙的庙主诞辰。这个被尊称为庞奶的女子,其实是明朝时的一个民间苦命人。民间崇拜中的一些小神祇往往是人们出于同情并神化而产生的。今天重点要讲的不是庞奶,是庞奶节活动期间出现的几个傩面具。
这张照片是疫情前,2019年的庞奶诞时拍摄的。“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这是傩文化重要而醒目的特点。在玉林,除了民间哄吓小孩时说“傩傩婆”之外,很少有提及“傩”的。事实上广泛存在于民间的师傅佬,就属于中国傩文化四大类(宫廷傩、民间傩、军傩、寺院傩)之一的民间傩。遗憾的是一直没有看到面具。后来,我发现在樟木庞奶庙做法事的师傅佬是有面具的(十几年来我接触的玉林其他几个师傅佬班子都没有拿出过这种古老的面具,有的有新制作的比较拙劣替代品)。
疫情三年,很多民间活动都停了。今年疫情放开,各种活动比往年来得更热闹。恰逢周日,我就挤入了庞奶诞的“出游”队伍中。镜头自然就对准了队伍里唯一的傩面。
这张貌似书生的傩面戴在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头上。他的同伴多数穿着道袍,一个披着袈裟(民间茅山道士加上佛教元素的表现)。我问戴面具的人,为什么不穿道袍?他说,戴了面具就不用穿了。好像没有这个道理,不会是他的道袍太窄穿不下了吧?
师傅们要随着“出游”队伍走过镇上各大街小巷,给奉上了供品的人们带去祝福。不过,我站在高处看着烧过纸钱后,这些供品又回到了各家。大家只是很诚心地完成了程序。
一位师傅挑着功德箱,不时有男女老少往里面丢入一些零钞。戴面具的师傅手持大刀,似乎一脸茫然地站在喧闹的队伍中。
回到庙里,他们在自己设置的神坛前开始了某个环节的仪式,锣、 钹、鼓等敲起来,伴着一阵男中音的喃唱。
在他们旁边的神案上,几个古老的面具成两列摆放着。我看了心底一阵兴奋。2019年那次只摆了两三个,包括老师傅后来戴起来表演的那个。
可惜的是这些面具一直只是摆着,后来他们做法和表演的各环节都没有派上用场。
走去附近的小溪边放漂灯是仪式之一。我跟去看了,虽然服饰都穿起来,但面具都没有戴。
跳灯图的环节也是。难道他们只是以人的身份来完成这些仪式,不需要代表神来做点什么了吗?
面具静静地躺在供桌上。人和面具没有结合,那人有没有代表神呢?没有上脸的面具又有没有神性呢?
除了白天戴出去游行的那个面具另在一处,摆在供桌上的面具总共有8个。拍摄的时候,我请老师傅讲一下每个面具的名字,他含糊地说了两三个名字就说不下去了。我只能怪自己也没有好好读书学习,认不出这些神的脸来。
这个歪嘴角色在《甘生赶考》中叫“歪嘴秦童”。但我没有考证过玉林这一带的傩戏是否也有《甘生赶考》。即使是其它戏的丑角,也都具有五官不正,歪嘴暴牙,斜眉扯眼,但又动作幽默,隐含智慧的特点。类似这样的角色在民间很多戏种都有出现,很受老百姓欢迎。玉林木偶戏中的“虱乸二哥”就是此类。
这个可能是土地公。土地公在各地,甚至同一地的不同工匠手里都会有所不同,但基本特点是一样的:造型稳重,神态安祥,慈眉善目,两耳肥大,有的眼和下颌可以自由滚动。这个面具看起来是下巴可以动的。
这个造型是老年女性,我的一个猜测是土地婆。对于靠土地吃饭的老百姓来说,土地公土地婆的信仰是极其普遍的。但在广西其它地方的傩面具中,土地婆面具常常是歪嘴(像媒婆)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掌管生育的花婆圣母。
在傩戏中,黑脸的往往是跟着关公的周仓。十几年前我去贵州德江寻访傩堂戏,就在傩师家门口看了一场《关公斩蔡阳》的表演。钦州的“跳岭头”也常见关公戏。但玉林有没有这个关公戏呢?
这个估计是开路(开山)将军吧?也是傩戏中的常见角色。粤西一带的傩《走清将》有类似的面具,可惜我也没看到具体的名字。
从造型来看,这是雷震子雷神。但广西有的地方傩戏中的门神也类似这样的造型。
这三个都是书生样子的面具,我无法考证其身份。如果《甘生赶考》的戏在,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甘生。在傩戏中还有一些叫李龙、柳三、杨泗之类的男生角色。这有待专家考证,或者我有空再多读读书看看能不能分辨出来了。
以上9个面具是今年看到并逐一拍下的。一般每个傩戏班子应该有二十多个面具,桂林、河池环江等地还是一套36个。在玉林,一次能见到9个,已经是我十几年来探访傩戏过程中在玉林见到最多的了。在整理照片的时候,我又看了一下2019年拍的,发现那次供在装满大米的盆里的面具和戴在师傅头上的面具(下面2图)不在今年9个之列,那么这两个面具去哪了呢?
9个,或者11个,玉林的傩面具目前可见的已经屈指可数。在一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大好形势下,这几个古老的傩面具会走向何方呢?那天,老师傅偷偷问专心拍摄面具的我们“要不要买一个?”我们大吃了一惊。或许有些面具就是这样不见了吧?如果放入博物馆,又好不好呢?十几年前我拍摄的一担木偶戏,后来进了博物馆,这对于充实博物馆展品,让更多市民能看到,是一件好事。但傩面具,“戴上面具是神,摘下面具是人”,摆在橱窗里的面具还有神性吗?
来源:“空山且听雨”公众号 陈炜平